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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樣子

2025-03-28 10:56:58 作者:范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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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柳又依依,草色復(fù)青青,春風(fēng)浩蕩萬物生,這是春天到來的樣子。此時,我在一個叫清明的日子里佇望,這個古老的中國節(jié)氣此刻也容顏煥發(fā),清亮了起來。清明節(jié),千年的風(fēng)脈傳承,無盡的緬懷追念,在四月的煙雨大地上,匯成了一條逶迤的河……

我站在節(jié)氣的高處,向著河流的每一個方向遠(yuǎn)眺和尋望,眼睛里滿是熱切的企盼和渴望。因為,我知道他們又來了,我的那些遠(yuǎn)去的親人們正乘著春風(fēng),披著春雨,在燕子的呢喃聲中,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了。

那個身影是我的爺爺!爺爺于1983年去世,那年他72歲。那時的爺爺清瘦而內(nèi)斂,從小鎮(zhèn)藥店退休后,他整天枯坐在家里的藤椅上,兩眼淡淡地看著小院里的那棵老槐樹。爺爺是小鎮(zhèn)較有名氣的中醫(yī),上了年紀(jì)后身體不太好,很少為人看病了。爺爺家境貧寒,年輕時從興化來到白駒的一家藥店里做伙計,他也由此結(jié)識了大戶家庭的小姐,也就是后來的我的奶奶。門戶不等,他們的婚姻遭到了奶奶這邊家庭的反對,于是像許多電影中的情節(jié)一樣,他們在一個月黑風(fēng)高的夜晚選擇了私奔,一起去了興化共同生活。再后來,他們又回到了白駒,靠擺個藥攤、幫人家出工種田艱難度日。

半個多世紀(jì)的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,爺爺就在小鎮(zhèn)與奶奶相守相伴,沒有喧嘩,沒有繁盛。爺爺最后離開我們的時候,是靜靜躺在老屋堂屋的竹床上走的。那一年,老槐樹也枯死了,它是去給爺爺做伴了吧?我相信著呢。

推開小院半掩的木門,“吱呀”的門軸聲中有驚喜聲輕呼了起來:“是明兒回來了?。 鳖^上挽著發(fā)髻,身穿藍(lán)色的大襟褂子,她笑吟吟地出現(xiàn)在了我的面前,這是我的奶奶!這是少年的我回白駒老家時奶奶留給我的深深記憶?!皝恚∧棠碳宓敖o你吃!”一會的功夫,誘人的油香和蛋香便從灶屋里傳了出來。我從小被奶奶帶大,她總是怕我餓著呢。

2004年的元旦,正在單位加班的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,奶奶走了!那個晚上,寒夜漫漫,我和父親在老屋里守著奶奶的靈柩。一盞油燈忽閃忽閃著,奶奶神態(tài)安詳?shù)靥芍?,我的淚水禁不住地流淌著。這是我的奶奶,這是最為疼愛我的奶奶!從此,奶奶就成為了夜空里的那顆星星。我也時常地仰著臉,在浩瀚的星河里尋找著奶奶的樣子……

父親!父親邁著矯健的步伐從田埂上走來了!他穿著白大褂,肩背棕紅色的藥箱,是又一次去鄉(xiāng)間出診回來了吧?我九歲時來到父親身邊上學(xué),父親是小鎮(zhèn)衛(wèi)生院的院長,他每天的工作都是很忙,一方面要做衛(wèi)生院的行政管理工作,一方面還要在門診接待病人、下鄉(xiāng)出診等,父親在小鎮(zhèn)用自己的踏實(shí)言行樹立了良好的口碑。父親身材高大,腳步堅實(shí),他就是我身后的大山!2017年3月10日,這座大山倒了!那天,我目送80歲的父親最后遠(yuǎn)去,想到此生再也看不到父親了,我一陣昏厥……

父親走了八年了,我在夢中無數(shù)次地與他相見。夢中的父親不再無助地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,父親還是他年輕時的模樣:白晳的面孔,烏黑的頭發(fā),身材高挺,目光如炬。父親對我還是充滿著殷切的希望和關(guān)愛。每每我從夢中醒來,我總是仔細(xì)地回想著與父親相逢時的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,回憶父親與我說起的話,生怕遺落一點(diǎn)點(diǎn)父親捎給我的信息。父親對我們有多么的不舍,我們對他的思念就有多么的綿長。父愛如山,父愛如海,父親的言傳身教,他的諄諄教導(dǎo)總在鞭策著我不斷向前!

“姑侄親上親,打斷骨頭連著筋”。每每讀到這句話的時候,我總是想起了我的大姑。大姑生于1941年,初中畢業(yè)后做過供銷社售貨員,1966年來到縣化肥廠一直工作至退休。兒時,我偶有跟著奶奶從小鎮(zhèn)去大姑工作的化肥廠,那是我最高興的事。大姑父在東北工作,大姑帶著表弟住在廠子的集體宿舍里。見我們來,大姑總是從食堂打來最好吃的飯菜,同宿舍的人都說:“侄子來了,玉明(大姑的名)舍得呢?!彼€不知從哪兒拿出了許多水果糖,一下子全撒放在床上對我說:“小伙啊,緊你吃!”面對這樣的慷慨和坦蕩,童年的我是何等的快樂!

2013年11月,遷居揚(yáng)州的大姑由于顱腦損傷不幸離世,我們得信后趕去揚(yáng)州送了大姑最后一程。青山隱隱來,從此大姑就長眠在了他鄉(xiāng);綠水迢迢去,寬容豁達(dá)的大姑當(dāng)會安詳而欣慰。我常常地默念著大姑,她的勤奮、大方和樂觀也一直感染著我。和我的父親一樣,大姑生前也是多年的先進(jìn)工作者和中國共產(chǎn)黨黨員。

58歲,2023年12月11日,我的姐姐生命定格在了這里。悲苦一生的姐姐在我的記憶中就沒有她站立著的樣子,她自幼腦癱,失去了行動和語言能力。每天,姐姐的活動范圍就是從自己的床到客廳的八仙桌幾米距離。姐姐不會抱怨和生氣,姐姐喜歡笑著,有時會心地微笑,有時有點(diǎn)傻傻地呆笑,有時使勁地大笑,有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哭笑,笑對姐姐來說應(yīng)該是一種滿足和釋放吧!一切的苦難都在姐姐的這些笑聲中過去了。姐姐最后的時刻陷入了昏迷,這時我才感覺到姐姐的那些笑根本不是多余,而是多么的彌足珍貴。姐姐沒有成家,在這些特殊的日子里,我都會來到姐姐的墓園處給她燒些紙錢。姐姐沒用過錢,我總是說:“小蓉,找爸爸去!讓爸爸帶著你用錢買東西去!”

想著,姐姐在那頭也一定“嗯嗯”地答應(yīng)著我。生前,我們只記著姐姐的生日。而今,清明、中元、忌日、過冬的時候,我們都記著姐姐呢。我們多多地念叨著姐姐,姐姐在那頭就少些孤單;我們多多地喊姐姐幾聲,姐姐在那頭也會有更多的微笑,她的心里明白著呢。如今,當(dāng)我再讀海子的那首寫到姐姐的詩作《日記》時,我總是淚流滿面。因為,在我的現(xiàn)實(shí)生活中,我有一個真實(shí)的、與我共同生活半個世紀(jì)的、我的唯一的親姐姐!

燕子去了,有再來的時候;楊柳枯了,有再青的時候,春天走了也有再回的時候,可是我的這些和藹可親的親人們卻永遠(yuǎn)不在眼前了。清明時節(jié),思念如春天的潮水,一下子漲滿了我的心頭,一時間感覺他們又不曾離開,這條春天的河永遠(yuǎn)在我的身邊流響。一年又一年,這些如水流逝的日子里有輕吟的蟲鳴,有不羈的晚風(fēng),有彎彎的故鄉(xiāng)月,也讓我記住了逝去親人的樣子,記住了和他們在一起的親情時光,有愛和思念溢滿心間……

責(zé)任編輯:陳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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